天地“糧”心

　　村長虎娃在迎賓飯店請客。因為駐村干部讓村里脫了貧，現在要走了。

　　駐村干部來電說：“心領了，飯不吃。”

　　虎娃正要走，看見旁邊餐桌上吃剩下的飯菜：一條魚連筷子都沒有動，一盤燒大腸只吃一個角，一盤家常豆腐吃了一半，一盤炒青菜還剩下兩個葉，還有半碗紫菜雞蛋湯。另外兩個小吃：一個燙面角，一個南瓜餅，各剩下三五個。還有一瓶仰韶酒，虎娃聽說一瓶就得三百多塊，他掂起瓶搖了搖，估計還有一多半。

　　虎娃看了看其他人都埋頭吃飯，就旁若無人地坐下來吃開了�；⑼捱叧赃呄耄涸炷跹�，咋剩這么多呢?孝敬老子哩?等著老子來“光盤”哩?

　　虎娃個子小，肚子不大，破死著吃也沒有吃完就飽了。他酒量也不行，喝幾口就暈乎了�；⑼拗刂氐卮蛄藗�嗝，把燙面角和南瓜餅用紙一包，夾起就想走，又看看酒瓶，估摸這一桌就它貴了。拿走吧?老丟客氣;不拿吧?又不舍得。就掂起瓶對住嘴“咚咚咚”一飲而盡，于是喝醉了。醉了還沒有忘記燙面角和南瓜餅，夾起來搖搖晃晃出了飯店，出門就碰見了小朝。

　　小朝問：“二哥，下館子啦?”

　　虎娃乜斜著眼說：“啊，四菜一湯。”又補了一句：“狗日的，酒都得三百多。”

　　村長虎娃一個人“四菜一湯，喝酒都三百多”，就像碌碡掉進水井里 ，在村里引起軒然大波。

　　隔天村委會開會。

　　監委會主任小紅對虎娃說 ：“叔，我給你提個意見吧?”

　　“你說。”

　　“你一向很節儉，是我們學習的榜樣——”

　　“先說意見。”虎娃不耐煩了。

　　“前天你去鄉里請客啦?”

　　“請啦，沒請到。”

　　“沒請到你一個人就敢四菜一湯?”

　　虎娃臉上有點窘。

　　黨支部書記老錢擰著眉頭，咳嗽了一聲：“虎娃，你真把自己當成干部啦?毛主席教導我們說：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，你知道不知道!啊——?”

　　虎娃沉默了一會說：“四爺 ，我吃了四菜一湯。”虎娃如實說出了四菜一湯的來路。

　　聽了虎娃的敘說，大家心頭深深一震。

　　小紅說：“叔，對不起，冤枉你了。”

　　副村長小朝笑著說：“二哥 ，你吃人家剩下的飯菜……就沒覺得這個，這個……”

　　老支書說：“哪個?丟人，是不是?我說小朝，咱們是種莊稼人，知道啥叫丟人，啥叫粒粒皆辛苦。”

　　老支書語重心長地接著說：“解放前我與你奶奶逃荒要飯，臉一抹，彎著腰，拉根棍，逢人大爺大伯叫著，乃是啥滋味?丟人不丟人?其實不丟人!”

　　老支書長長吸了口煙，聲調提高八度：“我說，點了不吃叫丟人!吃不了倒了叫丟先人!”

　　老支書站了起來：“我說啊——一粥一飯汗珠換，倒下的是剩飯，流走的是血汗!我請你們永遠記住，人生天地間，靠五谷雜糧活命，人講良心，愛惜糧食，這就是天地‘糧’心!粒米雖小猶不易，莫把辛苦當兒戲�；⑼薏粊G人!你們說對不對?啊——”

　　大家鼓起了掌。

　　村長虎娃吃別人剩下的菜湯，一石激起千層浪，漣漪波及鄉里，又逐步演繹到縣里�？h委有關領導認為這是落實中央“厲行節約，反對鋪張浪費”的一個現實題材，責成宣傳部深入挖掘，廣為宣傳。當一群記者舉著的、扛著的，像槍、像炮一樣的攝像機對著虎娃時，虎娃嘴笨，就是不配合。

　　記者開導他：“你響應黨的號召呀，實踐光盤行動呀;你勤儉節約呀，不鋪張浪費呀;你是時代的楷模呀，學習的榜樣呀;你身為干部呀，不嫌棄別人吃剩下的飯菜呀……”

　　虎娃惱火了：“扯球蛋 ，你是表揚我哩還是腌臜我哩!”

　　記者急了：“這是政治任務呀，把你當先進宣傳呀，你就成了名人啦。”

　　虎娃說 ：“你咋不去采訪點菜的人哩?你咋不采訪公款吃喝吃不了倒了的人哩?他們才是名人哩!”

　　記者無奈，說：“我問你最后一句 ，你吃人家的飯菜，當時是如何想的?”

　　虎娃當時想是造孽啊，孝敬老子啊。但這話放不到桌面上。他忽然想起老支書說的話�；⑼捱�著拳頭弓著腰，虎嘯了一聲：“天地‘糧’心啊——!”

　　記者吃了一驚 ，不知所以然，又似有所悟。